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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江】不言自明 22-23

22

江波涛浑浑噩噩地逃回自己的宿舍,一路上十分幸运地没碰见几个人。他记性还不错,没在轮回俱乐部的小楼里迷路,方明华昨晚塞给他的钥匙也在口袋里——他后来才知道,这其实算是今天最幸运的事情了。

回到宿舍关起门,江波涛整个人便脱力一样靠在门背后慢慢滑落。狂跳的心脏暂时平复下来,铺天盖地的疲倦像是海潮席卷了他。

头很晕,四肢很疼,肚子很饿,心跳很快,总之哪里都不对……可他又不愿意细想。过了会儿,禁不住肚子一再抗议,他起身挣扎着去翻了翻冰箱,居然在里面发现了两袋面包和牛奶,确认保质期后便拿出来胡乱塞了几口。可胃领情了脑子却不领,过了会整个人还是累得厉害。

不就是熬了半宿在沙发上睡了一晚,怎么会难受成这样……?

江波涛晕乎乎想着,调动唯一一丝清醒的神智挣扎着把自己送去浴室。结果新换的电闸不知哪里没接好,澡洗到一半龙头里热水变凉水,他被淋了个措手不及,只能潦草冲了两下便出了浴室,裹着浴巾在床上瑟瑟发抖地吹干了头发。

至此,这个混乱的早晨总算迎来了个不那么混乱的结局。喝完杯底最后一点牛奶,江波涛已经困得连眼都睁不开,直接倒在床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大概昨天真的是太累了,他这一觉又睡了很久,久到做了无数个光怪陆离的梦,无数次地睡去又醒来,却分不清到底是在现实还是梦境,只是本能地不想离开那张柔软的床。

直到最后,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又坐在了一条船上。

不是曲折的河流,也不是芦苇丛生的湖泊,极目所见只有一片空荡荡的水面,白茫茫的雾气在周遭无声地流动。他和船是其间唯一的行者,不知来路亦不知去处地漂泊着。

他茫然地抬头四处看去,像是要寻找什么,却又什么都没有。

小船晃了晃,江波涛踉跄了一下,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东西——他低头一看,是把形状古怪的短剑。

呵……带把儿的……

他心里模模糊糊地想着,雾气却在此时出现了一丝骚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藏在那背后,正偷偷看着他,一边窃窃私语着。

他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想停止住那木船,可全身除了短剑之外并无依靠。雾气后的低语像是又接近了一些,空气中隐隐流动着不安的气息,但整个空间除了水和雾气之外什么也看不到。他张嘴呐喊,可连声音都是静止的,像是被什么完全吞没了。

木船还在往前行驶着,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控制。水面异常安静,空气中那个窃窃私语的声音还在不断传来,直直地钻进他的脑子里,江波涛像是听懂了那声音在说什么,它们在冷漠地嘲笑着,嘲笑着他的愚蠢,却又在悲哀地叹息着,叹息着他的无知——

他徒劳地挥动短剑,纱一样的雾气在面前被划破,随即又自动合拢,笑声和叹息声更大了,触手一般从耳膜刺入,让他整个脑子都疼痛不已。

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最后叫出了一个人的名字。

他没有听到自己的声音,可就在念出那三个字的时候,一切忽然静止了。所有的窃窃私语都在一瞬间消失不见,木船古怪地静止在了水中,一股阴冷的气息缠绕上他的脖子,像是冥冥中有什么东西按在了脖颈上,需要花费很大的力气才能一点一点地抬头去看——

半空之中,有一双悲怆的眼睛,正默默地注视着他。

视线和天空接触一瞬,脚下的小船猛地抖动了一下。

原本平静的水面忽而变得湍急,木船剧烈地颤抖着,像是一片树叶一样被狂暴的水流直接裹挟着往前冲去,他猝不及防,短剑落在水里,刚惊骇地想要扑出去捞,却被推力带着摔回了船,不及翻身起来,就见小船疯狂地旋转着,极目所见都是接天的高大水墙,它们一同被卷入了一个无比巨大的漩涡,无论他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向着那深不见底的中心坠落——

被黑暗彻底吞没的一瞬,江波涛猛地睁开了眼睛,发觉自己浑身上下已经被汗水彻底湿透。

他尝试着动了动身体,却发现自己正枕在一个人的腿上,整个人立刻变得无比僵硬。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转过头,顺着那人的腿和腰一点一点往上看,最后果不其然对上一双熟悉的眼——周泽楷带着羞涩的笑,正静静地回望着他。

小周。

不知怎么的,江波涛喃喃念出了对方的名字。一瞬之间,他忽然觉得自己无比委屈。

小周,是你来救我了吗。他闭上了眼,在心里喃喃地念叨着,一边在对方腿上找了个更舒适的位置,整个人像婴儿般蜷缩起来。

他没有说出口,可对方却像是听懂了。

过了一会儿,他感觉到一只手伸了过来,扣在他沾满汗水的额头。周泽楷的手很凉,像是一块冰,可他的手却像是为他的身体点着了一把火,他眼睁睁地感受着自己从内到外一点一点地烧起来。

身体在缓慢地发热,像是浸泡在温水里。江波涛不愿意睁眼,只要还能感受到那人的存在,他便觉得无比安心。他蜷缩着,过了会又想到点什么,闭着眼轻轻地问:“那我打扰你睡觉了吗?”

那人没有回答。过了会儿,他感觉到那只手掠过了他闭上的眼睫,擦过额角,将一束被汗水浸湿的头发捋到耳边。

此时江波涛的大脑还是一片空白,他十分茫然地想着,下意识地伸手去捂自己的脸,像是要就此把自己给藏匿起来。

可那人却像是猜到了。他感觉到那只手又抚上了自己的脸,这一次是顺着颌角而上,渐次拂过嘴唇和鼻梁,最后在眉心的位置停下。

那人的手指顿了顿,他便感觉到一点冰凉的液体落在了那个地方。

还没等江波涛想明白那是什么,对方又俯下了身,在他耳边轻轻地说:

给你开光。

江波涛瞬间睁大了眼睛,整个人猛地一挣。


过了好久好久,他才从大梦初醒的茫然中恢复了神智。

眼前的房间空荡荡的,窗帘紧闭着,桌子上放着空的牛奶杯和吃了一半的面包,并没有人来过的迹象。

方才的一切,不过又是一个梦而已。

江波涛尝试着动了动酸痛的身体,往被子里看了看,一想到刚才发生了什么,他便本能地觉得头疼的厉害,可同时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兴奋得要命,哪怕只是稍微想一想,他就能感觉到体内血流冲刷血管的轰鸣,心脏砰通砰通跳动着。

到最后,江波涛终于咬了咬牙闭上了眼,脑海中渐渐浮现那人带笑的模样。

他在黑暗中放松了身体,周泽楷微笑着从后面怀抱住了他。


江波涛觉得自己像是疯了,可一方面又清醒无比。

那人每一个微笑每一个回眸每一句话,他们相处的每一个瞬间,那些不经意的触碰和拥抱,忽然像是潮水一样纷乱地涌了出来,一次比一次剧烈地冲击着本来就脆弱不堪的理智。

到最后他只能徒劳地呜咽着,断断续续拼出破碎的呼唤:

“小周……周泽楷……小周……泽楷……队长……”

他的身体像是在发热,可心中却是一片冰凉。

那个星海深处的黑洞,那个漩涡之下的深渊。

他曾经懵懂着试图接近,也曾本能地想要逃离。可最终一切都无济于事,他像是小舟被漩涡捕获,像是星辰被黑洞吸引,无法控制地,不由自主地向着那个既定的结局滑落下去。

已然万劫不复。


到轮回的第二天,江波涛便发起了高烧。

被保洁阿姨发现的时候他整个人正缩在被子里抖成一团,已然烧到神志不清。沈晖听说后被惊掉半条老命,连夜急吼吼地把人抬去了医院。

一圈诊断下来,说是熬夜加受凉,又水土不服吃坏了东西,急性肠胃炎加上重感冒,才引发了来势汹汹的高热,必须输液静养一段时间。

江波涛被折腾了一晚上总算吊上了水,身上早就半点力气也没,可看着一旁方明华自责又焦急的脸,心里生出一丝无名的愧疚,强撑着抬手安慰:“方哥,是我没注意身体,才来就给你们添了麻烦,真是不好意思……”

方明华盯着江波涛,嘴抿得紧紧,半晌才摇了摇头。

江波涛又想起什么,沙哑着嗓子说:“后天的比赛……”

方明华拍了拍他的手:“有我们在。你好好休息。先养好身体。”

江波涛还想再说什么,可张了张嘴,却没有了再说下去的力气。最后他终于闭了眼睛,放任意识在药物带来的平静混沌中坠落下去。

 

众人包括江波涛自己都以为这不过是着凉引发了重感冒,年纪轻轻的吊点水就能好,可谁知两三天过去,高热退了低热又来,反反复复缠缠绵绵,各种检测做了一圈也不见异常,沈晖急到跳脚,被医生点名训斥:“就算是个感冒,也不可能好的这么快!他病得急,去得也就慢,血检显示炎症在慢慢消退,其他指标也没有问题,热度反复应该也就是一两天的事,你们都放心,让他再吊两天水吃两天药,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应该就没事了。”

这么说着,医生又转过头,朝躺着的江波涛加了一句:“小朋友,你也不要有什么思想负担,积极配合治疗,年轻人底子好,很快就会康复的。”

江波涛脸上带着笑,极其乖巧地点头对医生说谢谢辛苦了我一定好好休息按时吃药,目送那两人满意而去。等病房的门关上,他脸上的笑容便凝固住了,继而慢慢地掺上了一丝难言的苦涩。

他倒回到病床上,像是要逃避什么一样,整个儿蜷缩进被子里。

之前听沈晖和医生讨论病情的时候,江波涛便已经感觉到了难言的窘迫。而后来医生那句“不要有思想负担”就完全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生生戳进了他心里那块不能触碰的地方。

过去他也不是没得过重感冒,却也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缠绵反复。

而这原因,医生推测不出,他自己倒是有八九分的清楚。

身体上的病痛,靠着休息和吃药便可痊愈,而另外一些地方的,便未必能好得这么轻松了。

 

整个12月的上旬,江波涛都在S市某医院的病房里度过。

轮回俱乐部给队员的待遇好到可怕,住院都安排在单间的病房,另外请了护工照看,同时一日三餐从俱乐部食堂外送,搞得江波涛无比受宠若惊。若说唯一的美中不足,大概是病房自带的电视收不到荣耀比赛的转播。

那天之后,他的身体也渐渐好转起来,热度反复了两天后便消退下去。可沈晖大概被之前的事情吓破了胆,说什么也不准江波涛归队,勒令他在医院养满两个礼拜再说;再加上医生也帮腔说了句感冒快好的那几天才是容易传染的时段,江波涛想了想,与其回去做个莫须有的感染源,还不如索性好好修养一阵,让大家彻底放心。

而他自己,也需要时间去想明白一些事情。

于是乎,这短短的十几天,竟然成了江波涛在这一年中最清闲的日子。

他个人清闲着,可轮回并没有。这期间战队打了两场常规赛,一场对手是皇风,赢得很轻松;另一场则是主场对阵百花,算是本赛季数一数二的硬仗,所有人都十分期待。

跟皇风的比赛结束后,方明华携家属及战队成员过来探了次病,但周泽楷并不在其中。听方嫂的解释,那人比赛刚结束就被沈晖带着飞了B市和G市,似乎是为了明年几个代言的续约。

江波涛半坐在床上,笑眯眯开解方嫂说我不会介意的,毕竟队长不只是我们的队长还是联盟的脸面,他那么忙,我做队友自然要积极支持他的工作,大家心意到了就好,谢谢谢谢……

方明华神色复杂地盯着病床上那个看上去清减不少的小新人,过了会转头咳了一声想说点什么,却被旁边柜子上一本笔记吸引了目光。

他拿起来翻了翻,转头去时,看向江波涛的眼神里便带了点异样:“你写的?”

江波涛点点头:“嗯,躺得实在太无聊,又不能看直播,就拜托泊远帮我把这两年轮回比赛的视频都拷在PAD里,没事的时候看看,正好熟悉一下大家的战斗方式……“

他顿了下,指了指头顶的吊瓶:“这次已经够丢脸了,我可不想等站到赛场上的时候,还要再拖大家一次后腿呀!”

方明华又深深看了他一眼,拿着笔记一页页仔细翻阅起来。他看得十分仔细,仔细到江波涛都忍不住发憷:他自认没什么私心,复盘后记笔记也是从训练营开始就有的好习惯,只除了……

那本笔记里大部分的内容,都和一枪穿云有关。

但研究比赛从队伍核心下手,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他不怕方明华看出什么端倪。

过了会方明华终于放下那本子,也没再说什么,拍了拍江波涛的手又嘱咐了一通好好养病的事,便带着大家离开。

只是在临走的时候,方明华忽然转过头,跟走在最后的吕泊远交代了一句:“你没事就多往这边跑跑,小江看比赛有不明白的地方,你们俩可以一起讨论。”

“得令!”吕泊远一手朝方明华行了个军礼,一手在背后悄悄对江波涛比了个胜利的V字,三个人便一齐笑了。

 

有了方明华的默许,吕泊远便成了这段时间里跑得最勤快的人,到最后江波涛的午饭都由他来负责捎带——倒也不是闲的,每次来他都会背着个笔电,里面塞了方明华交代的或是江波涛要求的轮回战队既往各种比赛资料,以及等级级提升后所有战队的常规赛录像。两人边吃边看边讨论,一来二去就成了臭味相投的好哥们。

从吕泊远口中,他也知道了一些周泽楷的消息。因为年底各种活动和应酬太多,加上代言续约的事,周泽楷这段时间也是神出鬼没,除了比赛之外几乎天天跟着沈晖到处乱跑,连吕泊远也没见过他几次。

“唉,队长他也太可怜了,天天出去跑,常规训练还不能落下,他又对自己特别狠,拿笔电做练习就加量,说是手感不对,还天天截图发微信群,搞得我们都不敢摸鱼——对了还有上回他去H市拍广告,偷偷跑网吧复盘结果被粉丝给认出来,啧啧啧,那叫一个惨哪……”

吕泊远一边吃着苹果,一边对江波涛说得眉飞色舞。

江波涛面上不动声色,放下手里的折刀,把最后一块果肉放进果盘。那是他的拿手绝活,苹果切片,皮削一半,跟果肉分离后中间再划开一道,便成了只可爱的小兔子。他最近闲极无聊,某天午饭后随意露了一手,结果把吕泊远给稀罕到不行,就变成了饭后常规保留节目。到最后,战队送来探病的水果倒是有一多半进了那家伙的胃里。

吕泊远咔嚓咔嚓一口气吃了两盘的兔子苹果,抹了抹嘴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抬头看见江波涛居然拿着把刀在走神,刚想调侃两句,却忽然想起件事情。

“诶,差点忘了,”吕泊远在江波涛诧异的目光中掏出电脑包里一叠纸,指了指对方手里那把水果刀:“这次全明星赛,你要不要给你家那位‘带把儿的’报个新秀挑战啊?上午方哥让我帮着问下,要不是看到你那刀,我都差点忘记了。”

新秀挑战赛?江波涛想了想,摇了摇头。“我AFK了大半个月,回去之后也没比赛可打,到时候肯定手生得一塌糊涂,还是不给你们丢脸了吧?”

吕泊远扬起一边眉毛:“没事啊,你可以挑战队长!反正就是作秀加混个脸熟嘛,跟他说下,肯定配合的。”

江波涛笑着摇头:“别别,他只会把我吊起来打吧,到时候脸还没熟呢,就先肿得妈不认了……”

吕泊远夸张抱头:“天啊!居然被你先发现了!我还想忽悠下你替我补上这苦差事呢!”

江波涛一愣:“怎么?”

吕波远捂嘴摇头,最后扛不住江波涛的目光,落败下来笔直栽倒在病床上,怏怏答道:“沈经理说的,这次全明星赛我们必须得有一个报名新人挑战赛,给队长轧场子……天哪,平时还嫌打得不够,现在还要光天化日下打,我不要面子的啊?这个无情无义无理取闹的社会……”

他闭了闭眼,等着知道真相的江波涛调侃自己,谁知半天不见回音,抬起头却看见那家伙一双眼睛不带焦距地直愣愣盯着前方,居然又莫名奇妙地在走神。

“嘿?”吕泊远在江波涛面前晃了晃一只手:“别吧,你还没被队长吊起来弹过小JJ,就先吓傻了?”

江波涛闻言浑身一抖,视线却是终于转了回来。过了会儿他抬起头,做严肃思考状而后说:“那——你就跟队长哭诉下,让他稍微放点水给你一次在联盟扬名立万的机会?”

吕泊远一愣,立刻摆手:“别别别,我又不在乎输赢也不在乎能不能露脸,主要是跟他打忒没劲了!输了赢了都是一个表情——“

江波涛看着吕泊远做了个夸张的忸怩姿势:“——半点成就感都没有——”接着一拳罩在自己脸上又趴上病床:“到最后就只想打爆他那张帅脸好吗!”

江波涛又是一愣,忍不住放飞了一下脑洞,最后终于忍不住捂嘴笑出了声。

看着原本心事重重的病人真心实意笑出来,吕泊远自觉完成了一件重大政治任务,心满意足起身开始收拾东西:“那我先回去了啊。”他把那叠纸重新放进电脑包:“你真不考虑?”

江波涛摇了摇头:“这么好的机会当然是要留给你了,”他笑眯眯摆了摆手:“加油吧,打爆那张帅脸哦!”

吕泊远哀嚎着滚去了电梯。

 

等吕泊远走后,热热闹闹的病房再度安静下来。江波涛脸上的笑容慢慢消退,再度变成了若有所思。最后他扭过头,看见果篮里还剩下最后一个苹果,便拿过来放在手上慢慢地削起了皮,一边点开PAD上又一个视频。

这段时间以来,他把轮回建队后所有的比赛都看了一遍,尤其是周泽楷参加的那些,更是一场不落。

单场比赛或许没有那么明显,但在以时间为轴心,将所有的比赛串联成轨迹之后,江波涛便发现,这支战队因为那个人的出现,发生了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而那个人,在这两个赛季里又做了怎样的努力,背负着“一人战队”的包袱,在孤军作战的困境里左支右绌,仍试图凭借一己之力,把这支队伍带向荣耀最高的巅峰。

看着比赛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了那天卧底时的事情。那个时候的自己,操作着狂剑士想要跟阿莫夫同归于尽,却被那人两拨乱射入水的推力强行带离。那一个瞬间,他是真心实意地认为,那个人是无所不能的。

而赛场上的这个周泽楷,却意外地让他明白,其实所有的比赛,都是有“不可能”的。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有着极限,即便他再出色,再努力,还是会触到那条看不见的边际线,如同真空中的呐喊,纵然声嘶力竭,也不会有人听见。

但也正因为这些“不可能”,才让与之相对的那些“可能”,变成了如此宝贵而让人珍惜的事情。

短短的的十天,经过几十场比赛的反复观摩,他最终确认且相信了,周泽楷和他带领的轮回,确实是有着那些“可能”的。除此之外,他也朦朦胧胧地感觉到了,轮回之所以迫不及待把他从贺武挖来的原因。

想到这里,一丝苦涩弥漫在他的心底。初衷是好的,结果也是好的。可过程中的那些节外生枝呢?

对他而言,同样是那个人,也在不知不觉之间,让一些“不可能”变成了“可能”。这短短的几个月里,他们相处的那些往事,就像是一颗又一颗落入湖水的子弹,在不经意间汇聚为滔天之力,将他带离了既定的轨迹,不顾一切地向着那个无法言说的深渊奔去。

 

他这样想着,手底忽而传来尖锐的疼痛。江波涛吓了一跳,抬手一看,原来是捏着苹果那根指头不小心给刀划出条口子。所幸伤口不深,也没有伤到血管,拿纸巾按压了片刻,血便止住了。

可他的心思却完全不在伤口上。江波涛看着被他丢在桌上的苹果,神情渐渐愣怔。

他忽然想起了那个传说。蛇诱惑夏娃吃下苹果,自此人类获得了智慧,却也触犯了不可说的禁忌,被永远逐出了伊甸园。

他对某个人的感情,又何尝不是一份难言的禁忌?

而这份感情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并不清楚。仿佛从很久很久之前,那种子便在心里种下,落地生根,抽枝长叶,在不经意间已然结出了禁忌的果实。

而他明知道那是禁果,却还是奋不顾身地去吃了,自此知道了何为无法言说的爱意。

他能直面自己的感情,因为这只关乎爱恋本身,并没有任何可以指摘的地方。

但周泽楷呢?他会怎么想?他会回应这份禁忌的情感吗?

在这短短的十几天里,他反复观摩着既往的比赛,也反复地审视了自己的这份感情,却一次又一次地在这个问题面前退缩了。

最后的最后,在观摩五赛季那场季后赛的时候,江波涛冷静地为自己下了终审判决。

周泽楷是有着无限“可能”的。而他,不应该也不能够成为他和轮回的“不可能”。

这份朦胧的念想已经是最后的底线,现实血淋淋压在面前,他不应该再进一步了。不管是为了这支队伍,为了他,或是为了自己。

他看着那个苹果,削去果皮的部分已经渐渐开始氧化,裸露的果肉上有一抹血痕,是条斜斜上挑的弧线,仿佛一个残忍又狰狞的笑容。


周六当晚,轮回主场迎战百花。经历了一场精彩纷呈的对决后,双方5:5打成平手。

第二天一早,江波涛便接到吕泊远电话,说是中午有点事情过不来,两人便约了下午迟些见面。于是他吃完中饭就削好了一整盘兔子苹果,边整理手边的资料边等着对方。

那是一个S市十分难得的,有着明媚阳光的冬日。才过了不到半小时,江波涛便被晒进窗户里的阳光弄得整个人都醺然欲睡,索性躺回床上,打算假寐一会。

在他半梦半醒的时候,病房的门忽然被人悄悄推开了。

江波涛开始以为是吕泊远提前过来,迷迷糊糊地想翻身招呼,可那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他瞬间一个激灵,整个人都清醒了。

竟然是周泽楷。

猝不及防之下江波涛本能地选择了装睡,好在他之前就是背对着房门,应该是没有露出破绽。他闭着眼,感觉到那人轻轻走到床前,把什么东西放在了柜子上——一点清淡的香气钻入鼻腔,江波涛推测那大概是一捧十分标准的,探病用的康乃馨。

而后他便听着周泽楷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并没有说话,看起来也不打算叫醒他。

过了会儿,那人又有了动静。衣料的悉悉索索声之后,便是纸张一页一页被翻开的声音——江波涛在被子里不由自主抓紧了床单:周泽楷竟然在翻那本笔记。

再过了一会,他听到放在柜子上的果盘发出一声响动。随后,安静的病房内,响起了极轻极轻的咀嚼声。

江波涛第二次抓紧了床单:周泽楷竟然在吃那盘兔子苹果。

这跟几天之前的那晚多么相似啊。江波涛忽然想。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人,一个人躺着,一个人坐着,彼此挨得那么的近。

只不过这一次他没有睡着,也没有了起身叫那人名字的勇气。

冬日午后的阳光大片大片洒在病房里,窗外时不时传来一两声汽车鸣笛,房间里的空调嗡嗡地工作着,整个世界都像是被隔绝在外。

江波涛蜷在被子里支楞着耳朵,生怕那人会不小心发现自己装睡的端倪。可直到他躺出了困意,除了十分有节奏的翻页声和咀嚼声之外,一切都是安安静静的,连时间也仿佛被无限地拉长了。

而他原本焦灼着的心居然就这么一点点地平静了下来,随即被不知从何而来的,空乏的疲倦填满。

住院的这么多天以来,经历了身体和心灵的双重拷问,虽然名义上是不食烟火地修养着,精神上的疲惫和压力却是在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地方慢慢地叠加。而现在,头脑中某根弦一松,它们便一股脑儿涌了上来,让江波涛顾不得其他,只想放空身心好好地睡上一觉。

而他居然就这么睡过去了。

一觉无梦。


等江波涛再度醒来,已经是夕阳西下时分。床边的椅子上空无一人。周泽楷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顺带吃光了盘子里所有的小兔子。

那本笔记倒是被放回了原来的地方,上面压着他的PAD,耳机线还插着。江波涛拿起笔记本随便翻了翻,便发觉上面被人新做了标注。再仔细一看,周泽楷居然把他整理的赛后笔记翻了差不多一半。

出乎他的意料,周泽楷的字十分端正漂亮,江波涛推测他应该是小时候专门练过硬笔书法。只不过那标注的风格与执笔之人的性格也意外合衬,都是言简意赅点到即止的两三个字,要么是一个时间,要么是一个职业,又或者“交换”、“偷袭”、“策应”之类战术词汇,有时甚至干脆就是一个力透纸背的标点符号,写在他那各种涂涂改改群魔乱舞的战斗分析旁边,简直是相映成趣。

看着看着,江波涛不由得再度拿起了PAD,按照笔记上记载的战斗场次,一一对照着看了过去。

一看之下,他便更加惊奇地发现,周泽楷标注的部分,大部分都是他之前没有注意到的细节和赛点,或是对一些有误的结论加以纠正。若说他之前对比赛的总结是依样画葫芦描摹出个完整的形,那么周泽楷加的标注就是点了睛的笔,瞬间让那形生出了魂,在他眼前展现出一片前所未见的瑰丽风景。

原来他一开始的计划是这样……

那时候他考虑到后续才会那么做……

原来真正的赛点隐藏在这里……

原来采用这个技能是要做交换……

心中一个又一个隐约的结被解开,江波涛的眼睛里,也像是有烛火被渐次点亮。他趴在病床上,迫不及待地翻阅着笔记,同时飞快地点着PAD上的视频,快进,暂停,倒退……渐渐地,江波涛的视野模糊起来。他忽然觉得喘不过气。朦胧之中,只有周泽楷写在笔记上的字是清晰的,不知为什么,他一页一页地翻下去,便觉得那字也一页一页地飞扬起来,力透纸背的笔划坦然昭示着执笔者掩饰不住的跳脱心情。

而到了最后几页,周泽楷已然不是在为他回放过去的比赛,他已经将魔剑士纳入了战局的思考,为他们的配合展示了各种可能,虽然有些想法尚属生涩,写上又划掉好几次的字迹也显示着那人的忐忑和犹豫,可江波涛将指尖按在那几行字上面,却毫不意外地发现自己整个人都因为一股莫名的冲动而微微颤抖着。

病床从眼前飞快倒退,纸页刷啦啦翻动成剑转流云,烽烟弥漫的赛场冲出屏幕将他整个裹挟,踏入那块名为虚拟却真实无比的世界,他尚不及轻轻吐出口气,背后却有人走上来,不发一语,却伸手执枪,与剑锋相碰。

如果能和他并肩而战。

江波涛又翻过一页,看到了周泽楷标注的末尾。它们戛然而止在五赛季唯一那场季后赛之前。那人似乎也意犹未尽,在纸上打了三个大大的感叹号,后面又跟着一行小字:等你回来。

江波涛的手和视线最终都停在那四个小而端正的字上。过了许久,他终于抬起手,揉了揉无比酸痛的眼,心中却是一片不期然的空茫。


就在他盯着笔记出神的时候,门外忽而探进来个熟悉的脑袋:

“诶,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半路碰上内环大塞车,来得晚了……”

吕泊远嘴里道着歉,眼睛在房间里咕噜噜转一圈,最后集中在柜子上只装着一叠果皮的果盘,爆发一声惨叫:“诶?我的兔子呢!?你怎么不留一点给我!”

这动静终于拉回江波涛的神智,他想了下,便指了指旁边那束康乃馨:“队长刚刚来过。”

“哦。——啊?”吕泊远眼睛瞪得贼大:“比赛前我听沈经理说他们今晚还要飞W市诶……”

江波涛一愣,随即摇了摇头:“他来的时候我睡着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应该是没待多久吧……”

对这个解释吕泊远不疑有它,照例坐到江波涛身边,将背着的电脑包搁在小桌上:“来来来,看我给你带了了什么,新鲜出炉的,昨晚打百花的视频!还是热乎的啊!”

也不等江波涛说什么,他便迫不及待地打开笔电,整个人都眉飞色舞:“诶我跟你说啊,昨晚你没去现场真是太可惜了,打得那叫一个爽!你看看你看看,百花简直打疯了,尤其张佳乐,活生生疯狗流啊!我们个人赛跟擂台赛都快被他爆出翔,团队赛也差一点就GG了……”

吕泊远停了一会,使劲戳了戳像是在放烟花一样的屏幕,咳嗽了一声:“——嗯哼,这时候我就要吹一波我自己神一样的操作了!11分16秒,我一个空绞杀,接一个抛投!再跟队长的枪体术和押枪一波配合,把百花缭乱按在地上摩擦了三分钟让他们偷掉了治疗!虽然没过多久我就光荣GG了,最后队长残血干翻了他们俩个,成功翻盘!怎么样,老铁!你说这操作是不是该吹一波!”

出乎吕泊远意料之外,江波涛竟然一直愣怔盯着屏幕上绚烂如花的光影,半天也没说话,他本想调侃两句,可看那人专注的表情,又觉得自己是不是无形中戳了对方伤口——毕竟他的病生得太不是时候。想到这,他便闭嘴不说话了。

再过了会,他看着江波涛终于如梦初醒般有了动静,转过身看着自己,笑着鼓了两下掌:“好好好,给我们轮回的关键先生打CALL。”

听他这么说,吕泊远重新开心起来,又凑在桌子边上,继续跟江波涛絮絮叨叨比赛的细节。他很难才得到一次团体赛首发机会,又成了扭转战局的功臣,满肚子的兴奋已经憋了一天,只能跟同样是新人的江波涛分享,于是不免真的得意忘形——他只顾沉浸在当时比赛的激烈里,却没有注意到身边那个一直点着头迎合着他的人,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恍惚。

百花,张佳乐。

吕泊远说者无心,却让听者起了点不一样的意。

因为对方一席话,江波涛忽然想起两个月前,他在水乡古镇上遇见张佳乐的往事。

那个时候,在河边的回廊里,微醺的百花队长对他吐露了十分隐秘的心事。

时隔数月之后,张佳乐对他说过的话,再一次清晰地回荡在耳边。

——遇到想不清的事情,就通通射杀干净吧!


12月20日,荣耀联盟在官方主页头版头条公布了第六届全明星周末将在B市举办。

跟在一整版全明星赛头条之后的,还有个十分不起眼的,有关本赛季冬季转会窗的消息。

贺武战队宣布,他们将在本次冬季转会窗引进一位神枪手队员,也是一位从二赛季就征战荣耀的老将,轮回的首任队长:张益玮。


同日,轮回俱乐部。

方明华从桌前转过身,看着站在眼前的两个小新人。江波涛从吕泊远手里抽出一张纸,放在了面前的桌子上。

“方哥,”江波涛带着微笑说:“我想报名今年的新秀挑战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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